有缘“晋丰厚”
山西 路 扬
生命的故障,有时会显得变幻莫测。让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是,因扰了我20多年的高血压症,完全在不经意的状态下,竟让几块极普通的砖茶,治服得规规矩矩、服服贴贴。
我们这一带先辈人常喝的砖茶,眼下在市场上通称为“黑茶”,查阅产地:湖南安化。
认识茶女谌超美,源于一首颂茶的小诗。记得是国庆长假的一个下午,我领着孙女在省城的一座茶城里闲逛。在众多琳琅满目的茶店门前,我被一家广告牌上的小诗拽住了视线:昨忆潇湘橘子洲,今且移步上高楼。秋风带雨晚来急,汾水如带极目收。湘江水润红泥暖,茶饮一杯意调缪。于斯怀楚由衷叹,别样风情晋丰厚。几乎是踩着诗韵,揣着好奇,我不自主地走进冠名为“晋丰厚”的茶店。
店主是个着装典雅、举止有度的湘妹子,一口标准的普通话,让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正的南方人。在茶桌正中坐下后,她麻利地烫好杯子,轻盈地放到我面前,正抬手把一壶早已熬好的古铜色的黑茶倒给我时,被我示意停下。我说不想喝黑茶,想喝铁观音,她稍怔片刻,然后不动声色地离座出了门,不大会儿,便从邻家借回两包铁观音,进门时还冲我莞尔一笑,接着是洗茶、冲泡,动作十分干练、娴熟。
我这怪毛病,坐在黑茶店,却要喝“铁观音”,明显是给人家弄尴尬,实则犯了饮茶大忌,但从店主脸上看不出半点反感情绪,她无声的包容,隐隐让我窥见一颗宽大的心胸。
闲聊之后,知道谌超美是湖南安化县人,也是“晋丰厚”商行的第七代掌门人。她来太原开店,是受父亲指派,来续写“晋丰厚”字号一个悠远的梦。原来早在明末清初,聪明的晋商便同谌超美的祖辈们联缘,创办了“晋丰厚”茶行,他们在湖南采茶、制茶,然后行水路转旱路,由湖南安化出发,经山西出内蒙,直达欧亚腹地俄罗斯恰克图,拓展出一条举世注目的万里茶路,近200多年的茶运史,既让安化黑茶声名博远,也使山西商人富甲厚积。如今随着岁月的流逝,历史上的茶路早已淡出了人们的视线,但谌超美的到来,似乎又让人们看到晋湘联缘、茶路重振的希望。
知道小谌使命在肩,禁不住对眼前的弱女子肃然敬重起来。直到把两包“铁观音”喝得通透,我才起身告辞。见我要走,小谌拦住了去路,她从柜上取出两块包装精美的“晋丰厚”,说要免费送我,我说我不喝黑茶,她说回去送朋友吧,从她灿烂的笑容里,我似乎又领略到一种潜在的慷慨和仗义。
打那以后,我断不了常到“晋丰厚”茶店走走。去了,小谌总拿出“铁观音”让我品饮。我猜“铁观音”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,且专门打发我这种特殊的客人,而我仍秉持着僵固不化的习惯,始终处于身在雾中不识山、近水楼台不观月的状态,这无疑对小谌是种无情地伤害,但她一点也没表现出来,每次离开,总让免费带走两块“晋丰厚”黑茶,我觉得受之有愧,每次都坚持要付钱,但每次都被她婉言谢绝了。
人生多舛,世无常态,生命的莫测就像小车的故障,飞速行驶中保不住哪个零部件会突然给你捣蛋。记得是五年前一个冬日的下午,我从一家朋友的喜宴上出来,感觉口渴嘴干得厉害。于是,我匆匆赶回家中,急不可耐地烧水泡茶,然后牛饮马吮般地狂喝起来。令我想不到的是,整整一个下午,茶泡了一壶又一壶,水喝了一杯又一杯,喝得我不停地往卫生间跑,但口渴的问题一点都没解决。我握杯静思,顿感大事不好,莫非是早就担心的糖尿病找上门了?果然,第二天到医院一查,我空腹血糖值为23,几乎是正常人血糖值的4倍。这下麻烦了,我早就是高血压、高血脂症,现在,又遭遇高血糖突袭,在我花甲之年,惊恐自己终于加入到“三高”行列。
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住院治疗。医院门诊大楼的后边是个小花园,小桥流水,石径曲路,是一块喧闹中的幽静天地。每天下午我都要离开病房,到这里换换空气,走走转转,有时也偷偷吸支香烟。有天黄昏时,我正在欣赏几朵寒雪中绽放的梅花,身边有个陌生的男子同我搭腔了,他问我是不是“三高”,我木讷地点点头,他说给你推荐一种茶,只要天天喝,保你半年内一切恢复正常,我问什么茶?他神秘地冲我笑笑,然后从身边的旅行包里取出一块送到我眼前,令我颇感巧合的是:那竟也是一块“黑茶伏砖”。接着他先说黑茶的各种特殊成份,再说这些成份的有效功能,一时把黑茶夸得天花乱坠,神乎其神,让你感到黑茶就是上苍送给人间的珍贵宝物,且功效奇特,无所不能。老实说,对方令人振聋发聩的喋喋推介,并没引起我太多的惊异,我当时想的是,难道我与黑茶真的有缘,要么为啥总和黑茶频频相遇,以至于要喝“铁观音”还要误进“黑茶”店,也许,这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刻意安排?
医院要开晚饭了,我对身边的人说,谢谢你给我推荐黑茶,不过你的茶叶我不要,因为这东西我家里多的是。那人一听蔫了,急忙拉住我说,便宜给你,我随便问了一句价格,他说一万二给你四块,咋样?我暗暗伸了下舌头,朝他摆了摆手。抱着似信非信的态度,出院后我又找了趟谌超美,想从她那里了解黑茶的更多情况。知道我的来意后,小谌淡淡地说,你碰到的一定是传销商,他把黑茶的功效吹到天上也能理解,哪个卖瓜婆会说自己的瓜苦?我一想也是,问小谌,咱们的“晋丰厚”也是黑茶,真有这么大的威力吗?小谌微微笑笑,我可不敢说,茶就是饮品,毕竟不是中药,哪能包治百病呢?不过,你可以试试,真要能降了你的“三高”,我也替你高兴。于是,在黑茶店里,我头一回捧起了黑茶,喝了几杯后,觉得还真不错,口感绵香醇厚,茶香浓冽。
生活中突然掺进了黑茶,将原先的习惯改弦易辙,并未让我感官出现别扭的异样,倒是黑茶固有的绵软醇香,让我感到对味适口,时间长了,也便养成了新的习惯,有时在饭店吃饭,同桌的人见我不碰饮店的茶杯,只喝自带的保温杯的水,便好奇地问,你喝的是什么茶?我便会说:砖茶。之所以把黑茶说成砖茶,是因为在我们晋南一带,过去无论谁家婚丧嫁娶,招待亲友和办事人的饮品,一定是砖茶当道。记得当初砖茶很便宜,两块钱从集上买上一大块,足足5斤重,回来后用斧头砍下一块,丢进大锅里烧火熬煮,直到锅里水沸呈古铜色时,有人会端来一摞子大碗,再一碗碗舀给大家喝。我把黑茶对朋友说成砖茶,一是因为大家都在同一块土地上混日月,谁对砖茶都不陌生,便听易懂,再是我也想找回昔日的记忆,拽住能接地气的浓浓乡愁。
生活接受了黑茶,黑茶也培植着新的生活习惯。一切都似乎平淡无奇,一切都显得顺其自然。然而,令我难以置信的是,浑然不觉中却真有奇迹发生。那是我喝上黑茶4个月之后的一天上午,我下班回家要喂脑袋,却发现老伴不在,手机查寻后,知道她在一家诊所输液,于是我来到这里。液体还没输完,闲着没事,我伸出胳膊,要医生量下血压,这一量我眼睛睁大了,怀疑血压器出了毛病,当时我每天喝三种降压药,有种药晚上还要追加一片,血压基本控制在高压150、低压100之间。现在医生却告诉我高压90,低压60,竟成了低血压。我对医生说,你这电子血压器可能不准,你用能打气的再给我量下。结果,两种血压器测量的数值基本一样。
路扬:原名王伟栋,山西省作协会员,绛县作家协会主席,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,先后在《山西日报》《山西文学》《红岩》《黄河》等报刊发表小说、散文多篇,个别作品曾获期刊奖。1983年弃文辍笔,步入仕途,退休后又重操旧业,且有新作发表。